房门从外面被推开来,殷羡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他在屋外已经站了整整一夜,房间里烧着火盆,温暖的空气在殷羡的睫毛上凝结出细密的露珠,这使得他的眼神里蒙着一层水雾,恍惚而悲凉。皇帝看了眼殷羡,微不可及的叹了口气,但他的声音依然镇定,“御医已经试过各种手段,他确实死了。”
殷羡艰难的伸手抚摩着少年白皙的脸颊,冰凉的温度让他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宫什的双眼轻轻合着,脸色平静而安详,像是在闭目小憩,转眼就要醒来。宫什还活着的时候,总是笑着的,但是睡着时眉心却总是微微的拧着,像是梦到了苦恼的事情,从不曾有过这样安详的表情。他忍不住用指尖描绘着少年姣好的唇瓣,平日里娇艳的唇瓣如今已经褪去了血色变得苍白起来,这让宫什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病态。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这个少年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甚至能够清晰的回忆起宫什执壶斟酒时衣袖手臂微抬的弧度,记得少年身上淡淡的鸡舌香,记得少年望着自己时眼神里明媚的笑意,记得酒水入口时少年突兀抿紧的唇角和皱紧的眉心。
一滴水珠砸在唇瓣上,缓缓的渗进了干燥的唇角里,一种刺痛的酸涩感浮现在眼球表面,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眼角,恍惚的意识到自己哭了。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流泪,已经忘记了流泪的感觉,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痛苦和折磨,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到再也不会哭泣。
咸涩的液体顺着鼻翼流淌下来,然后这种苦涩的味道就弥漫在舌尖上,这样的味道就像是一个药引,勾起了被强压在心底深处的悲凉和痛苦。这样强烈的痛苦让殷羡的身子剧烈抽搐起来,他难以自控的握紧床幔,死死的咬着嘴唇,发出低低的呜咽,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沉闷的质问,“为什么?”
皇帝沉默的看着眼前颤抖的男人,殷羡一直是个听话的棋子,从不质疑自己的决定,也不违背自己的命令,但现在这枚棋子却变得不听话了,只因为一个荒唐可笑的妄想。他已经习惯了龙袍加身的威严,习惯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尊贵,所以他也并不远做出解释,特别是即便是他自己,也并不真正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殷羡这样的态度也让他感到苦恼,宫什的死让他措手不及,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能办事的人却并不多,所以他还是勉为其难的开口解释,“毒死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皇帝已经走了出去,房门轻轻的合上,殷羡双腿一软,终于无力的跪在床下。鹤顶红自然不会是宫什自己给自己下的,但选择喝下这杯毒酒的人却是宫什自己。这其中的原因,皇帝没有说,宫什也不曾说,但殷羡却懂了,逼死宫什并不是皇帝,也不是那三个宫女和嫔妃,他终于明白少年举杯那刻明媚的恍若实质的笑意。以命抵命,这便是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设下的局,逼死宫什的只能是自己。
殷羡再次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表情已经恢复了往昔的呆板,像是全然舍弃了这些无谓的奢望。但皇帝依然觉得苦恼,他阅人无数,自然能够看得出殷羡眼神里的死寂,其中并不是以前的坚韧忍耐,而是死人一般的空寂。他要的是一颗无所畏惧的棋子,却绝不是一个一心求死的工具。
陆小凤同样很苦恼,他无可奈何的瞪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峨眉三英中仅剩的一个,严人英,以及老实和尚。他们的来意很清楚,昨日张英凤的尸体出现在天街上,喉咙上的伤口神似西门吹雪的手笔。张英凤是严人英的同门师弟,还是老实和尚唯一的侄子,现在张英凤横死街头,这笔账自然就要算在西门吹雪身上,他们找不到西门吹雪,却能找到西门吹雪的朋友。西门吹雪的朋友并不多,陆小凤就是最出名的一个。
但这一次即便是陆小凤也不知道西门吹雪躲在哪里,他沉默了许久,就只好提议,“我听说大智大通也到了京城,我们不妨去找一找孙大老爷。”
老实和尚没有说话,严人英也没有反对,事实上,无论陆小凤去哪里,他们两人都不会有意见,但也绝不会离开。孙大老爷并不难找,毕竟不是每天都会有人把自己抵押在酒楼勾栏里的,陆小凤很快就打听到有人花了五千两银子替孙大老爷赎身。这至少替陆小凤省下一大笔钱,这本是一件好事,但陆小凤现在头痛的要命,他宁可花光身上所有的银子去替孙大老爷赎身,也不愿见到这样的结果。
死人是不需要银子的,孙大老爷就是一个死人。严人英轻轻的“咦”了一声,从破旧的窑洞里退出来,“里面什么人都没有,大通大智想必已被人劫走。”
陆小凤摇了摇头,“根本没有大通和大智这两个人。大通就是孙老爷,大智也是他。”
老实和尚怔了怔,反问,“他们三个人,本就是同一个人?”陆小凤点了点头,老实和尚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已经活了很多年,也见识过很多奇人怪事,这世上会口技的人绝不在少数,甚至有些人还能同时做出十七八个人和一大群猫狗在屋子里打架的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