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讲‘来日方长’,可我刚刚转背又想,人活一世,有几个‘来日’?又能有‘多长’?不过在几根烛火明灭间罢了。我不知道你从前发生过什么,可我想,你从前大约也是位天天笑着的姑娘,你恐怕也不想往后不多的半辈子,都这样哭丧着脸度日。”
这时刻,韫倩才肯抬眼看他,松动的目光里仍带着食古不化的不屑,“人活一世,不就这么回事么?哭或笑,不也就几十年,谁还能长命百岁活着不成?”
“没错,就是几十年。”郭昭还把着两边的扶手单膝跪在她面前,似一个暧昧的拥抱,“你怎么不想想,横竖就这几十年,不能浪费,要看蓝的天白的云、青的山紫的霞,怎么你就偏偏老看着那些冷的灰黯的黑呢?”
这个道理韫倩早八百年就明了,也试过,失败了。她扬起唇线,嘲笑他的愚蠢的天真。
郭昭懂得了这抹笑轻飘飘的含义,他也笑,嘲讽她的世故的懦弱,“不管你被谁骗过害过,结局心灰意冷也好遍体鳞伤也罢,都不是你愚蠢的证明,如果是旁证,也是证明了你无所畏惧地爱过恨过付出过,是你的荣耀,不是耻辱。这世上,有几人能像你这样勇敢呢?”
他像案上那圈昏昧的烛光,将韫倩圈在方寸里。恍惚中,韫倩果然有些感到安全了,仅仅是因为在他的褒奖里,她不傻不蠢不痴,而是一位勇士,勇敢地,面对爱任何团圆或离散的结局。
她忽然觉得,她念念不忘的或许不是施兆庵,是那个曾经飞蛾扑火不计后果的自己。
郭昭又把他那条血淋淋的胳膊露出来给她瞧,笑嘻嘻地,“你看,每回我挨打,我都想,即便你还是不理我也没关系,只要我为你尽过心,为我自己想要得到付出过,总好过以后我因为无所作为错过你而抱憾后悔。我也知道,不管我向你承诺多少你都会怀疑,大约也不稀罕我的钱,但我保准,我能让你有牵挂、有惦念、有魂牵梦萦、有个让你怄恼千次万次,却仍然割舍不下家。”
“家”这个字,切切实实打动了一下韫倩,她颤一下睫毛,抬眼看他良久,别开了眼,“你哪来的自负?”
“不知道,天生的吧?谁叫我胸有文章,貌比宋玉呢,身边人都这么夸我。”
韫倩“噗嗤”笑了,眼眶里滚落一滴热腾腾的泪,晶莹璀璨得如月下芍药上凝结的露。但她别着脸,迟迟不肯回转,也避着他滚烫的目光,“你脸皮是真厚。”
“嗨,我娘就爱这样讲我,我晓得,倒不必多费口舌,反正,我也不会改。”
他笑呵呵撑着扶手站起来,拔身的间隙里,鬼使神差地,趁机亲在了她偏着的腮上,稍触即离,没有得寸进尺,只是笑得太过没皮没脸,“虽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你好歹给点鱼饵,鼓励鼓励我。”
这若有似无的一吻,令韫倩心里咯噔跳了一下,长久麻木的腮上涌出一抹血色,不管是羞是愤,终归是一种强烈的情绪,闹哄哄填满了她好似空了百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