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听见范贞德病了,也摸不透是真是假,拿扇盖着额顶,招手叫来个管事,“你往那边府里跑一趟,去瞧瞧,缺什么回来告诉,有的就送去,没的,我们也没法子。”
管事正要应,谁知那小厮又连忙摆手,“大姑娘误会了,不是要什么,真是老爷病了,床上昏了两日,药也吃着,只是忽然念叨起两位小姐来,因此才来请姑娘,二姑娘那边已经回去了。”
韫倩将信将疑,到底礼仪孝道在此,不好推脱,便叫来奚家的小厮吩咐,“回去告诉姑奶奶,叫他们先动身,我得先回范府一趟,若老爷好,我午时动身赶过去。”
这厢登舆走到范家,果然见范贞德倒在榻上,折扇簌簌摇着,脸上红扑扑的挂着腻汗,并不像有病的样子,顶多是中些暑热。韫倩心道果然着了他们算计,要告辞去。
谁知那范贞德一把端坐起来,收了扇,摆出一股威严,“若不说我病了,恐怕你还不肯回来瞧我。人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却不想似你这般滔滔东流,绝不回头的。你如今有了万贯家财,自己过了逍遥日子,就忘了寒门贫舍的父母!”
那庄萃袅坐在左边榻上,冷眼翻着韫倩。韫倩听了好笑,一屁股坐在椅上与他们掰扯,“父亲忘性也大,说我只顾‘滔滔东流’,上年年关,你们少银子过年,问我要了二百,我拿我的项圈去现押的二百银子送过来,这么快,就忘了?太太说要送哪家的礼,缺几匹料子,也是往我家铺子里去拿,一转头,又不记得了?哼,横竖我出多少,都是个记不得,索性我也不出了,真做那滔滔不回头的人,父亲恼也恼得名正言顺,我也省得在这里辩驳了。”
范贞德见她性子刚烈起来,默一下,稍转了脾气,挂上笑脸,“这些琐事,我倒不大清楚,若冤屈了你,算我做父亲的不是。我听说,你今日是要与奚阁老一家往龙蟠庄上去住些日子?原不该叫你来,但我有桩要紧事要吩咐你,你记在心上了,我也不耽误你,你赶紧去。”
韫倩在椅上搦搦腰,端起身板,“什么事情?”
“邵阳府的府台年初被羁了,眼下正是个缺,我想着与其在京中这般不上不下混着,不如到地方上补个官,做得好了,往后在升调回京。奚家待你有些情分,你姑母去后,虽不认我们这门亲,可倒是认你这个侄女。你姑父那个人,虽面上淡,总不缺你什么,你姑奶奶更是拿你女儿一样疼着。从前你是姑娘家,万事说不上话,如今你自立了门户,能挡一面,你与你姑奶奶说一声,她总要卖你个情面,你姑父也要听她的。话说回来,你终归是范家的女儿,你老子好了,你脸上也有光不是?”
真是做梦没个头,韫倩心内吓一跳,眼波不加掩饰地流出不屑,“我劝您老人家省些心吧,别做这样的梦!姑父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别说您这门早断了的亲,就是桓哥儿往扬州去,也不过是任个县令。这种事情,不单我说了无用,就是姑奶奶说,也不顶用,趁早别叫我开这个口,大家和气。”
范贞德倏地吊起脸来,“你瞧你说的什么话?你不开口,如何知道不成事?我看你就是推脱之词。你怕什么?你老子好,于你也有无尽的好处!”
又有在庄萃袅在旁帮腔,“老爷别气坏了身子,大姑娘如今是雀儿往高飞,何尝低头看?人家有了做阁老的亲,三五日的预备好酒好布往那府里去尽孝道,哪里记得咱们?”
韫倩冷蛰蛰笑一声,半点不留情,“这话倒不错,往日你们什么好处,我没沾你们一点光,补贴点银子东西,是孝道情分,再好,也就如此了。你们好不好,与我不相干,我好不好,也与你们不相干,你们放心,他日我就是做了花子,讨饭也绕过你们门前,这会子又论起什么亲戚情分来,大牙也要给人笑掉了。”
说着捉裙起来,将二人冷睃一眼,“我做儿女的劝一句,消停些吧,不是那块料,就别老想着往高了爬,小心登高必跌重,往后倒带累了我。我说这话虽无情,却有理,你们细想想。我还有事要赶着去,父亲往后真有病了,再叫我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