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担心过他离家时带去的盘缠会不够用,时不常便派人去给他多少送些银钱。
但他总是命人原封不动地将那些银两送回府中,他说他一身孑然,地内所产已够他日常饮食,一年四季,八套衣衫——也足够换洗,教我不必为他忧心。
甚至,在此之前,就在上个月,他还曾托人送来府中几封报平安的信。
——他知道,自从他们的长姐与父亲离世后,我的精神便因着多梦少眠而变得愈发恍惚,他在信里还宽慰过我,说他今年地里的收成不错,过年时许能给我带来一瓮他自己酿的酒。
——所以,你们看呐,孩子。
像他这样本分又忠厚的孩子,怎就会突然丢了命呢?
我眼眶子底下烫得愈发厉害,浑噩中我终于听清了侍女反反复复含在嗓子里、带着哭腔的那句话。
她说,我的小儿子是病死的,他是在上月差人送信回家后不久,就因不慎摔倒在田断了骨头,伤口处反复红肿、溃烂生蛆而病死的。
他隐居的那个地方罕有人烟,农闲时节,田间也不是时时都能见得到人影。
加之这月我恰好又因着他兄长染疾,得了家书便没再抽出空来进山看他……他这一病,竟真就独自一人在那山的角落里悄悄病死了。
——就连尸体,也都是被每月惯常上山替他捎送家书的人,在上门同他索信时发现的。
她说,送信的人告诉她,我的儿子死时还睁着眼睛——他死前身边没有替他看病的郎中,没能见到他的母亲和兄长……他是睁着眼睛死的,他死不瞑目!
我说过,我哭了许久,我的眼睛真的已经再挤不出半滴泪来了。
可在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眼下淌出了某种滚烫的液体——侍女尖叫着喊来了侍卫和其余的婢女,直到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抬出了屋子,我方才知晓,原来刚刚自我眼中滚出的不是泪,是血。
殷红的、比凤仙花汁子还要艳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