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打开折叠的方帕,擦拭我发梢,他闻言动作一滞,“姓什么。”
“熊。”
他漫不经心嗯,“是关彦庭的下属。原哈尔滨市反贪局局长,十年前归顺了还做少将的关彦庭,沈国安晋升书记,关彦庭动用一切人脉,安插熊坤走马上任河北省,我揣测不明他的未雨绸缪,或许他统一东北为自己的覆巢之地,早有企图了。”
我呵笑着,本是局外看戏的人,熬着熬着,演成了戏中的可怜人。
张宗廷在漩涡中拼了半辈子,江湖门道,官场风云,他一清二楚。既非愚蠢善类,又非自大的怂包,孤军奋战斗他不容易,多高明的城府,不免残留疏忽弊端。沈关联合,如虎添翼。作弄他的前提,身居一省首席,一呼百应的政局,惟命是从的同僚,更大幅度的概率掣肘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张宗廷。
所以他们一直在等升迁的时机,澳门时的张宗廷已经气焰殆尽,看似康乾盛世,不过回光返照,越是嚣张跋扈,波澜壮阔,越是摔得惨。
祖宗千方百计追踪,张宗廷有防备,关彦庭扮与世无争的清廉政客,他的形象塑造极好,他挖凿任何人的底细,皆不着痕迹。张宗廷的孽债甚至不用查,整个东三省,张三爷是黑老大人尽皆知,他堵死了有朝一日洗脱的后路,而他搜集的涉及关彦庭的证据,却是假的。我擒获的是真的,可迟了。
祖宗接手了后续围剿,关彦庭前期的撒网和部署,欲盖弥彰得干脆漂亮,我威胁他撤,他谈何拒绝呢,原本无需他参与,他按兵不动,还掩护我们出境,他所表现的仁至义尽,我自然没必要捅破他的惊天窟窿。
关彦庭焦急铲除沈国安,一则为毁灭晋升的障碍,这一年半载,他风光无两,不趁热打铁攀爬一步,再妄想添柴火烧得东风旺旺的,付诸几倍的精力折返巅峰也难。他并非昔日练兵场刀枪不入的少年武将,他身子骨累了,这是他最后一搏。
二则铺垫屏障,一旦罪恶的内幕败露,中央不能放任常委损失第二员重蹈沈国安的覆辙,镇压舆论倾囊而出,力保驰名中外享誉三军的副国级无恙,维系中央的颜面。沈国安无异一张鲜血淋漓的免死金牌,他反噬成功,才长久握住性命荣耀,他从开始便筹谋,沈国安自认操纵驾驭关彦庭,殊不知,他毕生都置在关彦庭的监视算计下。
“沈良州。”我兀自开口,语未出,先沙哑,“你的爱,自私又阴险。你和关彦庭是一类人,一类看清后,觉得胆寒的男人。遇到张宗廷之前的程霖,她渴求的爱,是给予无穷无尽的金钱,无边无际的荣宠。是你口中的依赖,崇拜,信仰。她畏惧失去,也讨厌背叛。名伶交际花,拥有真心实意的金主,她多欢喜,多感激,她只恨自己不干不净,有那不可弥补的遗憾。”
我推开车门,脚淌在淹没踝骨的水坑内,“遇到张宗廷之后的程霖,得了失心疯,得了癫狂症,她魔了,痴了,傻了。她爱轰轰烈烈的刺激,爱荡气回肠的无畏。爱扬长而去的利落,爱撕心裂肺的追随。你知道吗。当我在澳门卖掉我曾视若生命,惜之入骨的珠宝,换取他的筹码,他的资本,刀光剑影枪林弹雨,我和他并肩去闯,我褪掉了虚荣与奢华,不再沉湎关太太,沈太太的称呼中。我连想也没想过的事,我都做了。沈良州,我顿悟了。我这一生,不算值得,也不算枉来一遭。我活在欺诈,亵玩,凌辱,轻贱中,我要的,是真字。”
祖宗面无表情注视我,冗长的死寂,他没说只言片语。
我跳下车,一刻不停的朝前奔跑,将他甩在身后,我不仅甩了他,也甩了救赎我的唯一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