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瞬间撕裂矿场的寂静。十二座熔炉同时掀开铸铁炉盖,赤膊的工人们用浸过水的麻布捂住口鼻,将掺着朱砂的银矿石倾倒入沸腾的铅液中。刹那间,炉内腾起刺目白光,银色的汞蒸气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味冲天而起,在半空凝成诡谲的雾霭。
"快!撒胭脂虫红!"林羽扯着嗓子嘶吼。手持长杆的工人立即将装满暗红粉末的竹制喷筒对准烟雾升腾处,随着杠杆下压,细密的胭脂虫红如绯色瀑布倾泻而出。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灰黑色的铅尘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纷纷与洋红酸缠绕凝结,化作细小的颗粒簌簌坠落。
"成功了!"老工头老周扔掉手中的铜烟杆,布满铅灰的脸上绽开狂喜的笑容,"少东家,您看这银锭的成色!"他举起刚出炉的银锭,在阳光下转动,金属表面流转的光泽竟比往日纯净三分。围观的工人们纷纷丢下工具,用带着冻疮的手接住飘落的绯色粉尘,惊叹声此起彼伏。
林羽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他摸出怀中的西洋化学手记,指尖抚过C22H20O13的分子式,恍惚又回到月港码头与西班牙商人的博弈。那时对方眼中闪烁的狡黠,此刻却化作工坊上空轻盈飘散的绯雾,温柔地包裹着每一座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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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第七日深夜,值夜的梆子声突然变得凌乱。林羽提着马灯冲进工人宿舍,刺鼻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年轻学徒阿贵在草席上翻滚抽搐,双眼布满血丝,指甲深深抠进脖颈:"红的...全是红的...银子在流血..."他的瞳孔呈现出诡异的菱形,映着月光泛着妖异的紫光。
郎中把完脉,银针瞬间变成黑色:"这是中了剧毒,而且......"他凑近病人鼻腔嗅闻,脸色骤变,"这味道,像是汞毒入脑!"林羽如坠冰窟,猛然想起改良工艺时加入的朱砂——在高温下,硫化汞分解出的汞蒸气正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工人们的生命。
消息传开,矿场陷入恐慌。林震山拄着檀木拐杖赶来,银白胡须气得直颤:"谁让你擅自加朱砂的?现在人都中毒了,生意还要不要做?"他扬手要打,却在看到儿子手腕的褐色汞斑时僵住。林羽扯下袖口,露出密密麻麻的斑点:"爹,您看看这些工人,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深夜的书房里,林羽对着油灯反复研读《西洋炼金术手记》。当"甲基汞(CH3Hg)"的字样映入眼帘时,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他踉跄着扶住桌案,终于明白为何胭脂虫红没能阻止悲剧——洋红酸虽然吸附了铅尘,却无法中和汞与铅反应生成的剧毒物质。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混着某个工人临终前的呓语,在寂静的矿场回荡。
就在此时,管家匆匆来报:"少东家,月港来信,西班牙商人说新一批胭脂虫红已装船,还说......"他压低声音,"还说按照契约,咱们必须用新法子炼银。"林羽捏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终于看清那笔血色交易背后的陷阱——那些异国商人,早就知道这改良法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黎明时分,林羽站在沉淀池前,看着池底堆积如山的暗红沉淀物。绯色烟雾依旧笼罩着工坊,却不再是希望的象征,而成了杀人的帮凶。他弯腰捧起一把沉淀物,指缝间渗出的液体猩红如血。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掠过灰蓝色的天空,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林羽做出了决定。他敲响了矿场的铜锣,召集所有工人:"从今日起,停工!"老周冲上来抓住他的胳膊:"少东家,徽商的订单......"
"订单我来担!"林羽甩开他的手,目光扫过众人脖颈处的铅斑,"我林羽对天发誓,不找到无害的炼银之法,誓不罢休!"他转身走向堆满西洋书籍的书房,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工坊上空经久不散的绯色雾霭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未干的血色画卷。
绯雾迷城
万历二十四年深秋,吕梁山脉的寒风裹挟着砂砾拍打着林家银矿的碉楼。林羽站在新搭建的了望塔上,望着脚下十二座吞吐火舌的熔炉,掌心的磁石算盘硌得生疼。他深吸一口气,扯开领口露出被铅尘染灰的脖颈,声如洪钟:"开工!"
铸铁炉盖掀开的瞬间,热浪裹挟着硫磺味扑面而来。赤膊的工人们用浸透冷水的麻布捂住口鼻,将掺着朱砂的银矿石倾倒入沸腾的铅液。刹那间,炉内爆发出刺目白光,银色的汞蒸气如鬼魅般升腾,在空中凝成诡谲的雾霭。林羽看着工人们因高温扭曲的面孔,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银矿里淌的不是铅水,是工人的血。"